一、全球产业链重构的背景与驱动因素

1．重构的国际背景：从效率优先到安全优先的范式转变

在当今世界经济格局中，全球产业链正经历着从“效率导向”向“安全导向”的深刻转型。地缘政治冲突已成为影响产业链稳定的重要因素，阵营对抗暗流涌动，使得各国在产业链布局上不得不重新考量稳定性。以美国为首的部分国家推行贸易保护主义，其“去中国化”政策更是加剧了全球产业链的不确定性。美国不断设置关税壁垒，频繁发起贸易争端，导致国际分工格局被迫调整。数据显示，2023年美国自中国进口份额下降4.1个百分点，而东盟份额上升1.8个百分点，这一降一升的背后，反映出贸易保护主义对全球产业链流向的干扰。

疫情的爆发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，冲击了全球产业链的正常运转。疫情期间，各国的封锁措施导致生产停滞、物流受阻，许多依赖跨国供应链的企业遭受重创。这使得各国政府和企业意识到，过度追求效率而忽视供应链的安全性是存在巨大风险的，进而促使他们更加重视产业链的本地化和区域化。

全球产业链呈现出区域化、近岸化、本土化的趋势。墨西哥凭借其地理位置优势，承接了美国的近岸外包业务，使得美国部分制造业回流至周边地区。东南亚凭借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和相对低廉的成本，承接了大量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。这些现象表明，在新的国际背景下，各国为了保障产业链的安全，开始重新布局生产网络，将生产环节向更靠近本土或区域内转移。

2．重构的技术驱动：数字革命与绿色转型的双重推力

数字技术的飞速发展正重塑着全球产业链的分工模式。人工智能、工业互联网、大数据等新兴技术的应用，使得产业链的协同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。例如，智能调度系统能够实时监控和优化生产流程，实现跨区域的高效协同，大大缩短了生产周期，提高了生产效率。

绿色低碳技术的兴起也推动着产业链向绿色化升级。新能源的广泛应用，如太阳能、风能等，为产业链提供了更加清洁、可持续的能源解决方案。碳足迹管理技术的发展，使得企业能够更好地控制和减少碳排放，满足消费者和市场对绿色产品的需求。欧盟《新电池法》的出台，对电池的环保标准提出了更高要求，促使电池产业链上的企业加快绿色转型的步伐。

3．重构的长期趋势：2030年前的三大演变方向

发达国家制造业回流：以美国为例，《芯片与科学法案》旨在推动芯片制造业回流本土。该法案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支持和政策优惠，吸引芯片企业在美国投资建厂。随着法案的逐步落地，预计美国的芯片制造业将得到一定程度的发展，部分制造业岗位也将回流。

新兴经济体承接转移：越南、印度等新兴经济体的产业配套能力不断提升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产业转移。这些国家拥有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和相对较低的成本，在劳动密集型产业和部分制造业领域具有较强的竞争力。随着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和产业政策的支持，它们有望在全球产业链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。

“去全球化”与“再全球化”并存：一方面，贸易保护主义和地缘政治冲突导致部分国家采取“去全球化”的措施，限制跨国贸易和投资，使得全球产业链出现一定程度的碎片化。另一方面，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和全球对可持续发展的共同追求，各国在一些领域又加强了合作，推动了“再全球化”的进程。例如，在应对气候变化、数字经济等领域，国际合作不断加强。

技术标准壁垒也将加速全球产业链的重构。碳关税、数字规则等标准的制定，将对各国的产业发展产生重要影响。那些能够率先满足这些标准的国家和企业，将在全球产业链中占据优势地位。

二、中国产业链供应链的现状评估与核心优势

1．发展历程：从“世界工厂”到“链主国家”的跃迁

改革开放以来，中国产业链经历了显著的演进，实现了从劳动密集型到技术密集型，再到创新引领型的跃迁。

初期，中国凭借丰富且廉价的劳动力资源，大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，成为“世界工厂”。加工贸易在这一时期占据主导地位，大量的外资企业在中国设立加工厂，利用中国的劳动力进行产品组装和加工。在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，加工贸易占比曾高达50%，中国成为全球制造业的重要生产基地。

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技术的积累，中国开始向技术密集型产业转型。政府加大了对科技研发的投入，鼓励企业进行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。一些高新技术产业如电子信息、通信技术等逐渐崛起，中国在这些领域的技术水平不断提高。加工贸易占比也随之逐渐下降。

进入新时代，中国产业链迈向创新引领型阶段。国家大力推动创新驱动发展战略，鼓励企业开展自主研发和创新。在人工智能、新能源、量子信息等前沿领域，中国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突破。加工贸易占比进一步降至25%，这表明中国产业链的附加值和技术含量不断提升。

“双循环”新发展格局的提出，对中国产业链布局产生了重要影响。国内市场导向增强，企业更加注重满足国内消费者的需求。这促使产业链更加贴近国内市场，提高了产业链的稳定性和抗风险能力。同时，国内市场的庞大需求也为企业的创新提供了广阔的空间，推动产业链向高端化、智能化、绿色化方向发展。

2．当前地位：全球产业链的“稳定锚”与“创新源”

中国作为全球工业门类最齐全的国家，制造业增加值占全球30%，在全球产业链中扮演着“稳定锚”的角色。齐全的工业门类使得中国能够自主生产几乎所有类型的工业产品，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体系。这使得中国在面对外部冲击时，能够迅速调整生产布局，保障供应链的稳定。

在新能源领域，中国的锂电池产业处于全球领先地位。中国企业在锂电池的研发、生产和应用方面具有强大的实力，不仅满足了国内市场的需求，还大量出口到全球各地。苹果供应链中，中国企业的占比也相当高，这体现了中国在电子信息产业的重要地位。

在数字科技领域，中国的AI技术发展迅速。众多科技企业在AI算法、应用场景等方面取得了重要突破，推动了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。中国的AI技术不仅应用于国内的各个行业，还在国际市场上具有一定的竞争力。

典型案例东方电气带动1.5万家企业协同出海，充分展示了中国企业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影响力。东方电气凭借自身的技术和产业优势，与众多上下游企业合作，共同开拓国际市场，实现了产业链的协同发展，为全球产业链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贡献。

3．核心优势：超大规模市场与制度红利的叠加效应

中国拥有超大规模市场，年消费近50万亿元，这对全球产业链具有强大的“磁吸力”。庞大的市场需求为企业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，吸引了全球众多企业来华投资和布局。企业可以在中国市场实现规模经济，降低生产成本，提高市场竞争力。

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，使得中国在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。政府能够整合资源，加大对重点领域的研发投入，推动关键技术的突破。例如，在半导体、量子信息等领域，国家通过制定专项规划和政策，集中力量进行技术研发，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。

市场化改革的推进，如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，为产业链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市场环境。统一的市场规则和标准，降低了企业的交易成本，促进了资源的优化配置。

三、全球产业链重构对中国的挑战与机遇

1．挑战：“双向挤压”与“空心化”风险

在全球产业链重构的大背景下，中国面临着“高端被卡”与“低端被挖”的双重压力。

“高端被卡”主要体现在关键技术领域受到外部封锁。以半导体和生物医药行业为例，欧美等发达国家凭借其在核心技术上的优势，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和限制。在半导体领域，光刻机等关键设备的禁运，严重制约了中国半导体产业的发展，使得中国企业在高端芯片制造方面面临巨大挑战。在生物医药领域，一些先进的药物研发技术和医疗器械技术也被严格把控，中国企业难以获取相关技术资源，这阻碍了中国在高端医疗领域的创新和发展。

“低端被挖”是指劳动密集型产业向东南亚等地区转移。纺织、鞋帽等传统产业由于对劳动力成本较为敏感，随着东南亚国家劳动力成本优势的凸显，大量订单和生产基地开始向这些地区转移。例如，三星将部分手机生产线转移至越南，苹果也在印度等地扩大生产规模。这些企业的转移导致中国相关产业的订单减少，就业岗位流失，对地方经济发展造成一定影响。

制造业占GDP比重下降也引发了“空心化”风险。2023年，中国制造业占GDP比重降至26%，这一数据的下降反映出制造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地位有所弱化。制造业是国家经济的基础，其“空心化”可能导致产业结构失衡，削弱国家的经济实力和国际竞争力。同时，制造业的萎缩还可能影响到相关产业链的发展，导致上下游企业的生存和发展面临困境。

2．机遇：产业升级与全球规则重塑的窗口期

技术溢出：产业链外迁带动了“技术溢出”效应。中资企业在越南等地区布局，不仅带去了资金和设备，还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管理经验。这些技术和经验在当地得到传播和应用，带动了当地配套产业的升级。例如，中资企业在越南建设的电子加工厂，培养了当地的技术工人和管理人员，促进了越南电子产业的发展。

市场拓展：中国对东盟、非洲等地区的出口份额不断提升，为企业拓展了新的市场空间。这些地区经济发展迅速，市场潜力巨大。中国企业可以利用自身的技术和产品优势，满足当地市场的需求，实现市场的多元化发展。

规则制定：中国参与全球产业链规则制定的机会增多。链博会等平台的举办，为中国输出“中国方案”提供了契机。中国可以在全球产业链规则制定中发挥更大的作用，推动建立更加公平、合理的全球产业链秩序，提升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话语权。

3．典型案例：从“被动转移”到“主动布局”的企业实践

TCL在全球拥有38个制造基地、46个研发中心，其全球化布局经验具有借鉴意义。TCL采用“全球多中心”模式，在全球范围内合理布局生产和研发资源。在生产方面，根据不同地区的成本优势和市场需求，选择合适的制造基地，实现了生产的高效和灵活。在研发方面，在多个国家和地区设立研发中心，充分利用当地的人才和技术资源，提高了研发效率和创新能力。

相比之下，“中国 + 1”模式是指企业在保留中国生产基地的同时，在其他国家或地区设立一个备份生产基地。这种模式相对较为保守，主要是为了应对供应链风险，但在全球资源整合和市场拓展方面的能力相对较弱。

宁德时代在欧洲建厂，是其主动布局全球市场的重要举措。欧洲是全球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市场之一，宁德时代在欧洲建厂可以更好地满足当地市场的需求，同时也有助于提升其在全球新能源电池市场的竞争力。

海康威视AI产业链组团参展链博会，展示了其在AI领域的技术实力和产业链整合能力。通过参展，海康威视可以与全球产业链上的企业进行交流合作，拓展市场渠道，推动AI技术在全球的应用和发展。这些企业的实践表明，中国企业正在从被动应对产业链重构转变为主动布局全球产业链，以提升自身的竞争力和抗风险能力。

四、中国产业链供应链的战略突围路径

1．安全与效率的动态平衡：战略腹地与产业备份建设

在全球产业链重构的背景下，实现安全与效率的动态平衡成为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发展的关键。构建“核心突破—产业转化—战略备份”三级梯度体系是重要举措。

“核心突破”聚焦于关键技术和核心产业的攻关。以长三角“科创飞地”模式为例，通过在科技资源丰富地区设立创新平台，突破地域限制，汇聚高端创新要素，实现关键技术的自主可控。这种模式以创新为引领，集中力量在半导体、人工智能等前沿领域取得突破，为产业链升级提供核心驱动力。

“产业转化”则将核心突破的成果转化为实际生产力。依托核心技术，推动相关产业的发展和升级，形成具有竞争力的产业集群。通过产业园区的建设和政策引导，促进科技成果的转化和应用，实现从技术创新到产业发展的有效衔接。

“战略备份”是保障产业链安全的重要手段。在全球产业链面临不确定性的情况下，建立多元化的产业备份体系，降低对单一地区或供应商的依赖。可以在国内不同地区布局备份产业，也可以加强与友好国家和地区的合作，构建国际产业备份网络。

数字化赋能是降低地理约束、提高产业链效率的重要途径。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应用，能够实现生产设备的互联互通和数据共享，优化生产流程，提高生产效率。长三角工业大脑提前14天预警供应链风险，就是数字化赋能的典型案例。通过实时监测和分析产业链数据，及时发现潜在风险，并采取相应措施进行应对，保障产业链的稳定运行。

2．创新驱动：从“跟跑”到“领跑”的技术跃迁

创新驱动是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实现从“跟跑”到“领跑”技术跃迁的核心动力。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是创新驱动的重点。在半导体领域，尽管面临外部技术封锁，但中国企业加大研发投入，在芯片设计、制造等环节取得了一定进展。量子信息领域，中国在量子通信、量子计算等方面处于世界领先地位。

“专精特新”企业培育是推动产业链细分环节升级的重要力量。“小巨人”企业专注于特定领域，具有专业化、精细化、特色化、新颖化的特点，能够为产业链提供高质量的零部件和服务。它们在产业链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，支撑着产业链的稳定运行和创新发展。

产学研用协同机制是促进技术创新和产业发展的有效途径。链博会创新链专区为产学研用各方提供了交流合作的平台，促进了知识产权的转化和应用。高校和科研机构的科研成果通过企业的产业化应用，实现了从实验室到市场的转化，推动了产业的升级和发展。

3．绿色转型：构建低碳产业链的全球竞争力

绿色转型是中国产业链供应链适应全球发展趋势、构建全球竞争力的必然选择。绿色制造是实现绿色转型的重要途径。清洁能源链的构建，包括太阳能、风能、水能等清洁能源的开发和利用，为产业链提供了更加清洁、可持续的能源解决方案。通过推广清洁能源，降低产业链的碳排放强度，实现绿色发展。

循环经济的实施也是绿色转型的关键。资源节约集约利用，提高资源利用效率，减少废弃物的产生。企业可以通过优化生产流程、加强资源回收利用等方式，实现资源的循环利用，降低生产成本，提高经济效益。

应对绿色壁垒是绿色转型过程中需要面对的挑战。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的出台，对中国出口企业提出了更高的环保要求。建立碳足迹管理体系是应对绿色壁垒的有效策略。企业可以通过对产品全生命周期的碳排放进行监测和管理，提高产品的碳竞争力，满足国际市场的环保要求。

东方电气绿色制造技术输出是绿色转型的典型案例。东方电气在能源装备制造领域，积极推广绿色制造技术，提高产品的环保性能。其生产的风力发电机组、太阳能发电设备等产品，不仅在国内市场得到广泛应用，还出口到多个国家和地区，为全球绿色能源发展做出了贡献。通过绿色转型，中国产业链供应链将在全球市场中占据更加有利的地位，实现可持续发展。

五、政策优化建议：从“适应性调整”到“主动性塑造”

1．创新支持政策：强化技术攻关与人才保障

加大基础研究投入：设立关键核心技术专项基金，专门用于支持半导体、量子信息、人工智能等关键领域的基础研究。该基金应具备稳定的资金来源，可由政府财政拨款、企业捐赠和社会资本共同构成。通过公开透明的评审机制，为有潜力的科研项目提供资金支持，鼓励科研人员开展创新性研究，突破关键核心技术瓶颈。

完善知识产权保护：加快技术交易所建设，搭建知识产权交易平台。该平台应整合各类知识产权资源，提供信息发布、交易撮合、评估鉴定等一站式服务。加强知识产权法律法规的执行力度，严厉打击侵权行为，保护企业和科研人员的创新成果。建立知识产权维权援助机制，为创新主体提供法律援助和技术支持，降低维权成本。

高端人才引育政策：实施国际顶尖科学家工作室计划，在重点高校和科研机构设立工作室，吸引国际顶尖科学家来华工作。为工作室提供充足的科研经费、先进的科研设备和良好的科研环境，支持他们开展前沿科学研究和技术创新。同时，加强本土高端人才的培养，通过设立专项奖学金、提供科研项目资助等方式，激励优秀青年人才投身科研事业，为产业链创新发展提供人才支撑。

2．区域协同政策：推动产业链国内梯度转移

推动产业链国内梯度转移，关键在于建立有效的区域协同机制，促进资源的优化配置和产业的合理布局。建立跨区域利益分配机制是重要环节。以“飞地经济”为例，粤港澳大湾区在探索“飞地经济”的过程中，深港科技创新合作区研发成果两地双向计入GDP等创新举措，有力消除了产业转移阻力。这种GDP双向统计的方式，平衡了产业转出地和转入地的利益，激励双方积极参与产业转移和协同发展。

设立风险补偿机制也不可或缺。产业链安全基金可用于覆盖安全冗余成本和断供损失，降低企业在产业转移过程中的风险。当企业因不可抗力因素导致产业链中断或遭受损失时，基金可以给予相应的补偿，保障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。

基础设施互联互通是区域协同发展的基础。中西部物流网络升级能够提高物流效率，降低物流成本，促进产业转移和资源流动。加强中西部地区的交通、通信等基础设施建设，改善投资环境，吸引东部沿海地区的产业向中西部转移。通过完善基础设施，实现区域间的要素自由流动和产业协同发展，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走深走实。

3．国际合作政策：拓展全球产业链伙伴关系

深化RCEP等区域合作，与东盟共建产业链园区是拓展全球产业链伙伴关系的重要举措。通过共建园区，实现产业协同发展和技术创新合作，共享资源，降低生产成本，提高产业竞争力。参与全球规则制定，如链博会发布全球供应链指数矩阵，能够提升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话语权，推动建立更加公平、合理的全球产业链秩序。

支持企业“走出去”，为企业提供政治风险保险。在企业开展海外投资和贸易活动时，政治风险是不可忽视的因素。政治风险保险可以为企业提供风险保障，降低企业因政治事件导致的损失，鼓励企业积极开拓国际市场，拓展全球产业链布局。

来源：新华国研经济学研究院